湄潭茶语



林浩

湄潭茶场。

2011年出版的《湄潭县志》。

《红楼梦》第三回，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为其取字“颦颦”，从宝玉自说的缘由看，黛玉的眉尖若蹙给他留下极深的第一印象。蛾眉淡扫是历代小姐姐展现魅力的高阶妆容，《倚天屠龙记》以赵敏要张无忌为她画眉结尾，这把压轴的狗粮撒出多少古典的神魂颠倒。“湄潭”就地名由来和“眉”有关，据清康熙年间《湄潭县志》记载：“东有江水流转自县之主脉玉屏山北，经绕县城转西至南，有湄水桥二水颠倒流合，汇为深渊，弯环如眉，故曰湄潭。”有水若眉本就一幅清丽画卷，加上古有“所谓伊人，在水之湄”的名篇，湄潭单就一个地名就给人几许绮丽的遐想。

湄潭不仅名字清雅而且盛产一清雅之物——香茗。湄潭为中国古老的茶区之一，茶叶生产历史悠久。唐代陆羽撰写的《茶经》记载：“（茶叶）黔中生思州、费州、夷州，其思、费、夷往往得之，其味极佳。”据清光绪《湄潭县志》载：“夷州所置之地，约……今之湄潭、龙泉、务川傍石阡一带地。” “贵州”作为地名是宋代才首见于典籍，而黔中茶叶在唐代已确立其江湖地位，确实是实力不允许咱低调。清《贵州通志》也记载：“黔省所属皆产茶……湄潭眉尖茶皆为贡品。”苏东坡有一佳句：从来佳茗似佳人。这样说来湄潭果然是个藏娇之地。

都说怀才和怀孕一样，假以时日总会被人发现。1940年，当时的国民政府经济部中央农业实验所和中国茶叶公司在对四川、云南等多地考察后，决定在湄潭创办中央实验茶场，中国现当代十大茶人中张天福、刘淦芝、李联标来到湄潭种茶制茶，与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40余位相关领域的专家。创业之初，中央实验茶场开辟60多亩茶园，同时创办制茶工厂，试制成功“精制绿茶——珍湄”和“工夫红茶——湄红”两个品种。后经过反复验证，湄潭的气候、土壤条件与西湖龙井的种植条件很类似。1942年，茶场请来两位曾在杭州制作龙井茶的师傅，在湄潭试制龙井茶。制茶时选用上等的湄潭苔茶，在其新芽初长时，选芽叶光整、长度不超过两厘米的嫩芽为原料，每公斤成品需10万枚以上的嫩芽，生产期仅清明前后10天左右。仅凭如此苛刻的选料和工艺已是妥妥的高奢，生产的成品色泽翠绿，埋毫不露，冲泡后滋味醇厚鲜爽，回味久长，几乎完美复刻西湖龙井。此茶后来被定名为湄江茶。

抗战时期，还有一个阵容更为豪华的天团来到湄潭。据2011年出版的《湄潭县志》记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由竺可桢校长带领的浙江大学几经辗转由杭州西迁至贵州遵义、湄潭等地，并在此办学7年，其间有50余位后来的两院（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曾到湄潭打卡。据中央实验茶场编印的刊物《茶情》记录，“制茶忙，招待忙。自开始制茶以来，各界人士如浙大教授竺可桢、蔡邦华、李四光、苏步青、王淦昌、贝时璋、吴有训、吴耕民等来场参观者极众。他们对仿制的龙井茶倍加赏识，谈笑风生，表扬赞颂。”一众学术大咖轮番到茶场作沉浸式体验，这本油印刊物的字里行间还原了当时的热闹非凡。在杭州办学时，浙大教授们多偏爱当地的龙井茶，学校千里迢迢西迁到的湄潭，还能品味到香醇的湄潭“龙井”，教授们的味蕾和心灵都得到慰藉。

曹操约刘备煮酒是论天下英雄，浙大教授到茶场品茶必须秀一把才华。当时的浙大被誉为“东方剑桥”，拥有实力超群的科研团队，其中一些大咖到茶场体验过后，就地开展《湄潭茶树土壤的化学研究》《湄潭之气候》等科研工作，大幅提升湄潭茶叶种植的科技含量。中央实验茶场也不错过人才引进的良机，聘请浙江大学教授陈鸿逵、梁庆椿等专家为科学顾问和质量监督。部分浙大学生毕业后到茶场参加工作，大幅改善茶场人员的知识结构。浙江大学与中央实验茶场还联合创办贵州省立实用职业学校，设置茶叶科和蚕桑科，学制3年。茶叶科为贵州培养出100余名茶叶专业技术人才。有两大科创团队的加持，湄潭在中国现代茶业的历史性地位就此奠定。

浙大的理工男不仅会科研也能很文艺。被誉为东方第一几何数学家的苏步青与其他几位学者共同创办湄江吟社，品茗赋诗笑谈浮沉。湄江吟社共创作200多首诗作，其中咏茶和咏茶景的诗有60余首。苏步青晚年时，家中书房挂满他自己的诗词，其中2幅就是他在湄潭写的《试新茶》，诗与远方的小城始终是他的牵挂。李政道是著名理论物理科学家，据学霸自己回忆，在湄潭就读时，学习条件非常艰苦，物理实验是在破庙里做的，教室和宿舍设在两个会馆里。李政道白天会到茶馆泡上一杯茶，目的是买个座位，周围再喧闹都是看书刷题一坐一天。

浙江大学搬离以后，湄潭的香茗仍在延续它的精彩。1950年实验茶场重新定名为贵州省湄潭桐茶试验场，1953年起恢复茶叶科研。1958年，在中国茶叶研究会的评比中，湄江茶与杭州西湖狮峰龙井并列全国名茶之列。

湄潭茶叶不断开创优质的自主品牌。1974年，贵州省茶叶科学研究所在湄潭研制出一种茶叶新品，取名遵义毛峰，主打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产品行销国内外。近些年，湄潭还培育出不少茶坛新贵，好些品种是各类评比中的获奖大户。湄潭出产的红碎茶则是非常给力的出口产品，销售到美国、突尼斯、澳大利亚等10多个国家和地区。

高端的食材常常只需要简单地烹饪，精彩的故事往往只需要简单地复述，此处已有好茶还缺故事吗？